四川是中国较早开展地质调查的地区,国内最早是1914年丁文江对会理铜矿的研究。1922年中国地质学会成立后,陆续有多位地质学家入川,主要开展了煤、铁、石油、天然气、岩盐地质工作。同时,填绘、编制了一批区域地质图件,川东的填图工作成为地质人才的摇篮。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地质事业迎来高速发展。这一时期,四川地质人做了一项重要工作:系统开展了川西藏东地区基础地质调查,填补了空白,基本建立了青藏高原东部及其与四川盆地过渡带的地层、古生物和构造格架,为后来的三叠纪特提斯研究奠定了基础。在资源方面,仅是区域地质调查工作就先后发现了1000余处矿床、矿(化)点。不仅地质科技获得巨大成就,也培养了一批遐迩闻名的地质专家。
赵友年是这批地质专家中的一位。1959年底,川西藏东地区的基础地质工作——1:100万区域地质调查工作启动,才参加工作两年,而且从事铁矿普查和勘探工作的赵友年奉调到了新的单位,开始了自己的区调生涯。时值国家遭遇三年困难,国家规定地质队伍的粮食定量是每人每月38斤,没有油、肉等副食,而且每人还要为国家节约3斤粮食,实际只有35斤。在内地,也许在当时算是比较好的待遇了,但在高原高海拔缺氧的环境下,没有车辆等交通工具,白天工作全靠步行,体力消耗巨大,晚上常常是在草地上露宿,野菜成了家常菜,营养不良,每当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时,两腿发软、心跳如鼓、气喘吁吁,至今,尚在安享晚年的老同事们,没有一个胖子。赵友年老先生开玩笑说,俗话说千金难买老来瘦,我们这些人(指参加那个年代地质工作的同事们)是自带开挂的幸运儿啊!
艰苦的工作磨练了意志,也陶冶了情操和科学素养。在青藏高原,赵友年看惯了那洁白巍峨的雪峰,苍穹下碧玉般神圣高冷的海子(高山湖泊),一马平川绿草如茵的高山草地,还有岩石中千姿百态的褶皱,让他在敬畏大自然的同时也陷入思考,是什么力量造化了如此精灵美景?
上世界80年代末,《四川省地质矿产志》初稿完成后,赵友年带着新编的地质图赴北京请教黄汲清学部委员。看到依据二十多年来全新地质调查成果编制的新版四川省地质图,黄先生兴奋不已,阅读和质询时间很快超出约定时间。其间,秘书多次推门进来提醒先生下一个预约时间到了。这次北京之行,赵友年深有感触。他说,当一起趴在地上阅读地质图和讨论时,耄耋之年的黄先生如痴如醉的表情瞬间打动了他,让他感受到了老先生对地质事业的挚爱和深深的地质情怀,默默下决心要以此为榜样,继续自己的野外地质工作探索。
长达三十年青藏高原地质工作的实践和深思,使他成长为一位对川西藏东地区地质构造有独到见解的地质专家,无论是石油部门还是地震部门,工作中但凡涉及川西藏东地质构造问题,都会咨询于他。
然而此时地质工作已经面临一次嬗变。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国家经济建设方针的调整,地质矿产工作出现了暂时的“过剩”,中国地质工作何去何从?
四川地质人在长期的高原工作中,奇特瑰丽的自然环境,像赵友年一样的很多地质工作者逐渐认识到不仅矿产是资源,地质演化形成的地质遗迹也是一种珍贵的资源,而且这种资源在保护的前提下还可以永续利用,造福桑梓。为迎接1996年在北京召开的第30届国际地质大会,在中国地质学会科普委员会和中国地质学会旅游地学研究会的帮助和支持下,四川省地质学会和四川地矿局于会前对四川省地质景观资源进行了考察,由陈茂勋主编,出版了一套总计九册的《四川地质考察路线丛书》,提供给第30届国际地质大会各国专家来川考察使用。这套丛书包含了黄龙-九寨沟高寒岩溶景观、龙门山推覆构造、川南侏罗纪恐龙动物群、长江三峡地质地貌及地质灾害、康定-三江印支褶皱带(中生代特提斯)地质等,第一次从旅游地学的角度诠释这些地质奇观,展示了一个新的地质工作视野。
赵友年有幸参加了这一开拓性的工作。已是“知天命”之年的他,壮心不已,第二次尝试新的专业方向:上次是从矿产勘查转为基础地质,这一次则是从基础地质转向全新领域——旅游地学。
第30届国际地质大会上,陈安泽、陈茂勋联名发表了《旅游地学——地球科学新领域》的论文,成为中国旅游地学发展史上一个里程碑。
之后,在中国旅游地学研究会、四川地质学会的倡导和帮助下,成立了从事旅游地学的专门机构——四川省地质公园与地质遗迹调查评价中心。已经退休的赵友年名义上是中心顾问,实际工作中却把自己当成了老黄牛。旅游地学的开创性工作焕发了他的第二次青春,不辞劳苦,带领年轻人积极探索,一干就又是二十年。
与赵友年一起工作过的项目组成员有一件记忆深刻的事。那是在2010年,赵老师已经73岁高龄。在开展某处地质遗迹调查与地质公园申报工作野外调查时,已经11月份,气温降到零下20摄氏度左右。山区住宿条件较差,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暖,赵老师与项目组一起同吃同住同爬山,丝毫没有要求特殊照顾。白天跑野外,晚上指导资料整理和野外小结编写,带领项目组向地方主管部门汇报工作进展和沟通,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有次野外考察时突然下起暴雪,汽车被困在了半山腰,又冷又饿,项目组主要是年轻同志,难免有了不安情绪。这时候赵老师语气温和地安慰大家,化解心理障碍,最后安全脱困。也许是这段时间艰苦工作的疲劳积累,下山后不久,身体一向康健的赵老师有了轻微感冒的症状。同事们十分着急,同时也深感内疚。反而是赵老师安慰大家,说这次来到的工作区是他老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羊肉汤不错,我们去喝羊肉汤吧?这是大家认识赵老师以来第一次听他提“特殊”要求!喝着热乎乎的羊肉汤,聊着今日山上的有惊无险,还有工作中的新认识,也许是人在故乡的特定情思,加上病中的感怀,赵老师的眼眶逐渐有些湿润,他给大家讲到,在上世纪60、70年代川西藏东高原的工作时,如果能喝到羊肉汤吃到肉,便能驱走风寒,让大家有力气爬山。当初条件艰苦,我们哼唱吟诵着《勘探队员之歌》中“我们怀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的歌词鼓舞自己克服高山缺氧一步一个脚印攀登,如今条件比以前好得多了,我们的工作是选利用好可永续利用的地质遗迹资源,开展地质科普,弘扬地球科学文化,任重而道远啊!项目组的同事们说:那晚,羊肉汤暖了身体,而赵老师的话则是暖了大家的心,坚定了大家工作的信心和信念!
2016年底,即将年满80岁的赵友年决定:真正退下来,不再继续担任顾问。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年轻人不再有依赖心理,勇敢挑起大梁,才更有利于成长。但是,虽然“真正”退下来了,但是只要需要,他还是会不厌其烦答疑解惑的。他说到了,也做到了!
2021年,在四川地质学会的主持和推动下,以赵友年先生曾经倾力相助的这个团队为基础,成立了四川地质学会文旅地质专业委员会,以专业的团队、求实创新的精神将旅游地学推向更高层次,更好服务于国家、四川省的文化旅游发展战略。四川地质学会正在积极探索地质文化村的建设工作,新时代的地质工作,大有可为,大有作为!
赵友年先生是千万地质人的一个缩影。地质工作是研究天体和其时空演化的科学,作为天体的恒星系统和地球在不断演化改变,地质科学也在不断创新求进。中国地质学会即将迎来百年华诞,百年在地质历史上只是弹指一挥间,百年华诞,更是新的起点。中国地质学会、中国地质事业百年探索,从无懈怠,我们每一位地质人都祝愿学会和光荣的事业乘东风、启新程。地质工作的形式和内容在不断与时俱进,但地质人追求自然真理,保护爱护生态环境和服务民生的初心永恒不变!
四川省地质矿产开发局区调队 彭东
(此文已入选《中国地质学会百年纪念文集》,并在《中国矿业报》登载。)